傅守祥: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标识的文学李白及其诗路漂泊

您所在的位置: 首页  学术研究>> 正文来源:跨文化研究中心 日期:2024/07/15 09:42:29 阅读次数:10

在中华文学经典殿堂中,唐诗、宋词排C位应该没有异议;在唐诗中,李白、杜甫一仙一圣同沐人间沧桑,令人感慨。因为2023年夏国产动画电影《长安三万里》的热映,带着对诗仙李白的诸多好奇,特别是从其温良委婉的《静夜思》到失意却自持的“天生我材必有用,千金散尽还复来”,从其神来之笔的“云想衣裳花想容,春风拂槛露华浓”到深沉通灵的“今人不见古时月,今月曾经照古人”,以及同时代后生杜甫的名句“李白斗酒诗百篇,长安市上酒家眠。天子呼来不上船,自称臣是酒中仙”带出的遐想,细读美籍华人作家哈金的著作,对李白跌宕起伏的人间羁旅和“三个李白”——历史真实的李白、诗人通过诗文自我创造的李白(特别是“唐诗李白”与“文学李白”)以及后人借历史文化想象所制造的李白的形象谱系,有了更深入的理解。
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富贵神仙两蹉跎的不朽诗篇


  李白是中国人家喻户晓的“诗仙”,杜甫对其诗歌有“笔落惊风雨,诗成泣鬼神”之评,其后的许多文人都对李白有很高的评价,如韩愈有云“李杜文章在,光焰万丈长”。李白的诗作确实如“清水出芙蓉,天然去雕饰”,是中国文学史上不可逾越的一座高峰;而他的一生则步履不停,浪迹在庙堂与江湖之间,至今依然是无数文人墨客向往的生活风范,即便是其挫折与失意也曾帮助后人寻回精神故乡和人间明月。透视李白的一生,恰似一出人生漂泊的戏剧,多的是热情和向往,少的是老成和算计。自从出蜀以后,他的每一段人生经历都如同跌跌撞撞的开篇,结局也很少有“事了拂衣去”的洒脱。

  从“大鹏一日同风起,扶摇直上九万里”的豪情,到“富贵与神仙,蹉跎成两失”的认命,人生空间巨大正是李白的写照。回望李白的一生,长安一直是他的心魂所系,三进三出,要么是无疾而终,要么留下莫大遗憾,要么是魂牵梦萦。“长安宫阙九天上,此地曾经为近臣”,他既想追求功名利禄,富贵一生;又想修道成仙,延年益寿。哈金指出:“几十年来,李白在两个世界之间撕扯着——代表世俗政治最高层次的朝廷和代表精神领域的道教——但李白在两个地方都无法久留。”这两个貌似“难两全”的追求让他分裂和孤独。正是在这种状态下,他借酒消愁,“仙人殊恍惚,未若醉中真”;他又借诗抒怀,“抽刀断水水更流,举杯消愁愁更愁”,却留下无数脍炙人口的千古名篇。对于人间羁旅,无论是追求富贵或神仙,李白一生可谓“蹉跎两失”,而最大的收获则是此间记录其心境的大量诗文。

  对于李白这个“放浪的天才”,哈金试图复现的是其“凡人的悲喜”,并认为“他的壮志其实是幼稚可笑的,但他的诗歌超越了其他一切”。所谓“古来才大难为用”,李白的人生艰难、社会失败、文学才华和他在诗歌创作上的辉煌成就,同为一体;他“平交王侯”的原则,即“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,使我不得开心颜”的坚持,令其政治抱负悬空而英雄无用武之地。

心羁长安一片月的人间疾苦

  唐代京城长安有一百零八个坊,规规整整,像是天宫遗落下的棋盘;站在赫赫有名的朱雀大街,它直通巍峨皇城,引着远道而来的人们遥望自己若有若无的前程。李白二十九岁时第一次来到长安城,也曾是一个到处碰壁、屡屡受挫的“京漂”。在长安时,宰相张说的儿子张垍嫉妒李白的才能,也不喜欢这个从四川来的、有些“轻狂”的乡巴佬,便诱骗他去玉真公主在终南山修炼的道观以待引荐他给皇帝而“通天”。天真的李白便莽撞上山,一个多月后方明白上当。

  隋唐开国承袭北方诸民族融合风俗,尤其是西域的习俗渗透到唐王朝各个方面。多民族文化交融为文学艺术的发展带来新的契机,促进了唐代文学的繁荣,不同民族的优秀文化孕育、催化了灿烂的唐代文学硕果。哈金从李白富于传奇色彩的身世讲起,童年入蜀、青年出蜀,两次婚姻,李杜友谊,壮年干谒,老年流放,客死他乡……该书既以文学的方式完整呈现诗人李白的生命轨迹,也对唐诗、唐史、唐朝社会持有独特的跨文化视角和合理想象。简要而言,混迹于上层社会的李白,可以算是个“狂人”,最引人注意的是他的“不合时宜”;而在大自然怀抱、日常生活以及同下层社会接触中的李白,则是个凡夫俗子,最引人注意的是他的平民性格。

  第一次进京谋职失败后,李白随好友前去边关,想要将满腔报国之情投入血雨腥风的战场中。在见到好友元演的父亲元将军后,他重归冷静,亲身体会到在朝廷边疆政策一直摇摆不定、无人考虑长久治安的现状下,军队分配的不公平和边境将士日复一日驻扎的绝望。虽然此趟边关之行未达成李白入仕的愿望,但是增进了他与百姓之间的了解,使这位天才诗人更懂得百姓的生活、快乐、痛苦和煎熬,其诗歌艺术也达到新的高度和成熟度。

  此后,李白更深刻地意识到官场的腐败和社会的不公,创作了系列诗歌《行路难》,用比喻的手法抒发无法凭学问和正直在社会阶层上晋升的愤懑。哈金合理想象唐代诗人的宴会、交谈,对李白生活作了艺术性的还原。在此期间,李白的“仙气”在诗歌中发挥到极致,如“云想衣裳花想容”等三首《清平调》将杨玉环的美貌描写到极致,他也因此被幻化成中国人对才华的全部理解与何谓最完美的表达。

千秋万岁身后事的文学李白

晚年的李白,经历流放后,身体每况愈下。似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,他托付李阳冰替他出版手稿。回到定居当涂的儿子身边,李白结束了人生中的最后一次旅行。直到弥留之际,李白还一直将自己比作神鸟大鹏。李白一生向往高处以及天界,多次尝试飞向庙堂之高,却以失败告终。这位天才诗人平淡地离开了人世间,他被草草埋葬,甚至没有一块像样的墓地。

  李白死后一年多,朝廷的诏书抵达当涂县,任命李白为左拾遗,宣他即刻进京上任。然而,朝堂之上却无人知晓,李白早已离世。令人欣慰的是,他委托朋友编纂的诗集《李翰林文集》和《草堂集》陆续面世,受到唐朝诗歌后起之秀的推崇。才华横溢却颠沛流离的诗仙李白,其“庙堂梦”终于借助诗作,在死后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满足,却是“千秋万岁名,寂寞身后事”,令人唏嘘感慨。哈金说,李白的生命看起来充满冲突,其实他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人的寿命有限,想把自己的存在长久化;他追求功名利禄不是为了享乐,而是为了实现世俗体验的最大化,可以让他名垂千古。

  哈金的研究立足于还原真实生活中的李白、重塑“唐诗李白”,并去除“文化想象的李白”的千年遮蔽。尽管李白的一生步履不停,浪迹在庙堂与江湖之间,是无数文人墨客向往的生活风范,即便是其挫折与失意也曾帮助后人寻回精神故乡和人间明月。

  唐代是中华民族历史上的鼎盛时期,创造了辉煌的唐代文明。唐代文明的昌盛离不开祖国各民族的共同努力,唐代文学尤其是唐诗的繁荣亦得益于深广的民族大融合。李白在接受汉族文化的同时,也掺杂了浓厚的西北民族习俗,多民族精华凝结成的李白诗歌是中华民族大融合、大团结的象征,作为宝贵的中华文化遗产之一,为后世各民族所钟爱。

  毫无疑问,唐诗是中国文学的高峰,李白是盛唐精神的象征,更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重要的标识性符号。诗路漂泊且处处留诗为证的“文学李白”所呈现的“天赋异禀”及其“自由驰骋”,为历代文人浪漫想象与跨文化交流的“诗与远方”留足了空间,成为人们景仰的榜样和不断赋予七彩的偶像。

《中国艺术报》2024年7月8日版